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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主題·林】——【黏黏】無源

无源





极端寂静也有点好处的。


凝雷换了身衣服开始烤肉,枯木燃烧的噼啪声很好地掩饰了尴尬。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他那身大仙般的纱衣。对面的男人看着就笑出声来,目光直指他若隐若现的身体。然而他就这么坐着,坐在窜起一米多高的火苗后面,坦然地接受万物的凝视,像隐匿于月色里的神般有着无可亵渎的美感。


男人笑不出来了。





打破寂静的倒是凝雷。


“见到过萤火草吗?”


男人摇摇头,他光注意找人了,把早上凝雷交代的话忘了个一点儿不剩。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抱歉。”


“……那倒是没什么大用处,只是这儿的野蘑菇必须要用萤火草去毒的……可惜了,蘑菇炒蛇肉味道很棒。”凝雷笑着指指手里的烤肉,“现在直接吃烤肉吧,也很不错的。”


星星点点的荧光亮起来,连出一条条浅绿色的光带。因为这里乔木的树冠都无一例外地大而厚,白天连阳光也透不进,更别提什么星星和月亮。墨绿色的棕榈叶子挡住了他们的营地,现在黑得像传说中鬼女的手影,又长又尖。这是一块难得的干燥的地面,一点浮土和苔藓清理开来就可以直接宿营,往东边走几步,拨开几棵红树就能看到小河流和湖泊。难得的好地方,在这片无尽的幽林里。


凝雷微笑道:“过几天找到人以后,带你们去我们的部落,那儿比这儿安全多了。想探险的话就走榕树地道,据说可能通往勇士时代。”


男人听着有点向往了,凑近了点问道:“你去过?”


“我只去过一号洞,钻了有几个星期吧,最后从浆果丛林爬出来了——喂,别笑。从此我就没去过二号和三号,这种打击受一次就够了。”凝雷说着自己就笑开了花,那糟糕的记忆看起来给了他莫大的乐趣。


“……不错啊,等我们……我们一定去那儿玩玩。”





谁都没提起那个失踪的人。





十天前。


大片的板状根横在眼前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走进了森林深处。头顶缠绕着一树繁盛的绿萝,他烦躁地把它们拨开,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冒着余烟的火堆。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惊喜万分的。然而结果令他有点意外,因为他看到的,是一个全身上下只在腰间围了一圈棕榈叶草裙的男人,清爽的灰蓝色短发下是清秀美丽的脸庞,但一身肌肉却……好强烈的违和感。


那人自称凝雷。


彼此似乎都没解释过什么,也没有互相介绍,只是在那人一句“一起走吧,找你要找的人”之后就合并为一队。像许多自然的事情一样,太阳从东方升起,人与人相遇,孤寂相交,也就消散了。


凝雷是这里的老住民,年龄没听他提过,外表上差不多二十岁年纪,却像是活了几辈子似的,对这片密林的事情比云雾迷桥入口那棵苍老的榕树都要熟悉。看他随手一指便是一条悄然袭来的斑斓的小蛇,走着走着时不时地拦住自己去路,待自己正要发火时就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深坑在脚前露出来,看得人生出冷汗。找不到宿营地,凝雷就会望望天空再望望四周,然后闭着眼都能找到穿林而过的封龙江。封龙江其实没有官方的名称,因为自从勇士时代的文明在那一次黑森林浩劫中被摧毁大半之后,这里便成了禁区,被那时幸存的人们作为吓唬后代的好说法。“再哭就让你去黑森林”,被一代代父母沿用到现在。


某种意义上,黑森林是勇士时代最后的遗迹。凝雷那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在他们无意间发现一座有点残损的女神塑像的时候。凝雷说,那是贝尔丹蒂,古语中的意思是不朽之灵。说这话的时候凝雷的表情很淡漠,然而那目光却无比留恋。


这些天,他们就这么走着,寻找那个可能已经……那个勇士,这是凝雷的说法,千年前敢于对抗龙、敢于把命献给同伴的人,就是那时真正的勇士。凝雷用充满了敬意的语气说那可能就是千年前勇士的后裔。虽然这么讲令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但毫无生气的密林与幽暗的前路还是让他们焦虑无比。

 

“贝尔丹蒂,不朽之灵,时之女神的祝福让我们的民族生生不息,”火光里凝雷的脸有了点生机——男人一直觉得那张脸虽然年轻却带了点苍老的死气。“知道那个时代女神的颂词吗,”凝雷有点得意地笑着,满眼的依恋与哀伤却凝成他眼中的幽蓝的湖,“万物往生,不朽之灵不尽,万物不尽,天欲绝则失神以共存。”他念这些语句,男人模模糊糊地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在他像念情诗似的语气里。柴火噼啪作响,凝雷双手合十,祈祷着些男人并不了解的事情。


就像是森林的使者,又或者是不灭的自然之神一般,有着无杂质的纯洁的瞳,凝雷手腕上有曼克斯红果藤编成的链子,那原本已经应该枯萎的植物却在他手上永恒地生长。男人敬畏地望着他,内心涌起一种羡慕和忏悔交织的情绪。





“滚!”金发的骑士把长剑拼尽全力抵在自己身后的黑龙身上,左手不留余力地把自己推开,然后,一切在龙鸣声中倾塌覆灭。最后一瞬,骑士纯蓝色的双眼在古老的砖石滚落前凝视着他,无声地告别。男人拼了命阻止那些画面汹涌地袭来,却仍然不能抑制地想起那双眼,那同样无垢的美丽的眼睛。


如果……罪恶可以招来报应,我愿意承受一切他所承受的痛苦,男人突然说道。火光在他眼中跳动着,艳烈的火红和荣耀的金色纠缠不息,渐渐地,眼中开始聚集起大片的水汽,血丝在眼白上触目惊心地绽放,眼眶凝着一线鲜红。


凝雷默然,看着男人埋下头来哭泣,没有什么声音,却可以看得见那悲伤似要凝成实体一般把夜色染得肃穆起来。多好啊……有所爱的事情,凝雷想,还可以这样放肆地流下泪来。


“没事的。”


“没事的。有我在,”凝雷站起身来,脸色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晦暗着,“他不会死,也不会受什么苦。现在,你想不想见到他?”


男人抬起头来,望着他,许久,才说道:“拜托你了……凝雷。”


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召唤,天空中骤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嘶鸣,过了会远处的林子里飞出一只小鸟。那只鸟太小,男人起初以为是只大蝴蝶什么的,结果凑近才看到是只蜂鸟,缓缓停在凝雷头顶。凝雷霸气的形象瞬间破功,只摆摆手道:“走吧,跟着它。”


小鸟好像是鲜红色的,映着火光有种惊人的美感。它轻飘飘地滑翔出去,带着两人走入森林深处。





那是他走过的,最长的路。


他记得以前自己走过给母亲送葬时冰冷的山路,记得第一次被抓进第十三区监狱时走过的满地是鲜血的大理石地面,以及黑森林危险而神秘的、几乎让自己送命的自然迷宫,他都没有害怕过。也许是天性使然,他的恐惧感缺失严重,但是当他跟随在那只鸟后面,一步步走向他的骑士的方向时,每踏出一步心脏便几乎要停跳一次。他永远记得那个夜晚他手心淋漓的汗,以及最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中剧烈的抽痛。





男人走到离瑞琪十步远的时候停住了。瑞琪还愣着,手臂上停着一只鹰。男人站了很久,久到瑞琪几乎要以为时间停止流逝的时候,凝雷才打破了沉默:“再生堆火吧,挺冷的。”


他看到整个森林,在明艳的火光的舞蹈里温柔起来。








“话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基地的……好棒的方向感。”凝雷端出萤火草茶来,把毛毛头套递给两人,“呐,作为纪念。”


瑞琪笑了声,“好歹我也是骑士团团长。你呢,一个人住在黑森林?”


“我啊……”凝雷抿了口茶,萤火草的清香非常淡,不得不用心感受。





“我来自于……勇士时代。”


说这话的时候,他依然笑着。墨绿色的纱衣是用植物纤维手制的,把整个人都衬得清新起来,他背后是古老而神圣的森林,时间在风声中穿过。就像他讲过的女神的誓言一样,万物永生。而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繁荣与覆灭的他,有太多的思绪被久远到难以辨别的时间沉淀下来,被缓慢而持久地遗忘。


能见到人类,真是令人意外的惊喜,凝雷笑道,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来黑森林的人了。不论听的人多么心惊,他依然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似的,连语气都没怎么起伏。面对两个来自于外界的、有点儿冲动和莽撞的青年,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些奇妙的过去的事儿,手里的茶一杯杯地冷下去,再被换上新的。





两人离开的时候,凝雷送了他们小半袋所谓的“吉普豆”,据说是一种古老的作物,味道很不错。他没送他们走,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了。再深的交集,也只是昨天的事情。


整片深绿的海洋呼啸起来,成群结队的有着瑰丽羽色的鸟儿们逆风滑出天际,神秘的湖泊在阳光下倒映着蓝天的镜像,从远方奔流而下的河水温柔地前行,像所有迷惘的人们走着他们未知的路一样。凝雷站在大榕树树顶朝他们挥手,鲜红的小鸟围着他欢快地鸣叫。


“我叫凝雷!别忘了!”





他情不自禁地笑着,就像经历了一场属于他自己的旅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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