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鼻子战队

原创作品交流小组!

【十一月主題·藥】——【黏黏】鏡面反射

01

我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我确定我听到了他紧张的呼吸声,指关节轻叩桌面时急促的加速——哦,这很正常,每一个焦虑症患者都是这样,面对医生的时候看起来就像初恋的少年——或许这么说不大恰当,但我这个月可是收到了一大叠患者的情信呢。不,扯远了,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个可怜的消瘦的男人。
他头发凌乱,看起来十分憔悴,眉毛无力地掩在刘海后面,胡茬冒出来,应该有段时间没刮了。那一头原本耀眼的金发失去了光泽,真可惜,如果他的病症治好的话,应该能再明亮起来吧?我看到他眼睛里的血丝了,过度焦虑引发的失眠?他安静地坐着,衣着非常整齐得体,我暗自庆幸这个男人还没有严重到无法控制正常生活的程度。
“嘿,先生。您的症状是怎样的呢?”我用轻快的语调发问,这招对轻度焦虑患者很管用,他们形容我的声音像春风似的温柔,即使我并不喜欢这种比喻。
男人沉默着,抬起头来无神地看向我。
“……给我点药就好,一点点可以让我睡着的小药片。”
我把伸去够病历本的手缩回来,问道:“既然你想要睡眠,为什么不试一试酒精呢?”当然,是开玩笑的。
他看着我,迟疑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军队不需要一个醉醺醺的家伙来扛起刀枪。”
军人?
我用手轻轻拍打桌面,柔声道:“你需要彻底的治疗。据我观察,你的程度只需要三周的疗程就可以完全康复了。安眠药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话音刚落,我清晰地看到了男人眼中的烦躁。他像一头困兽一样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想吼叫一声,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压抑了这种情绪,所以我开始微笑。微笑是一种安慰剂,我坚持这条。我盯着他,直到他再次沉默地坐好为止。
“他们和你一样。”
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有种委屈的意味。
“什么?”
“那些医生,和你一样,都要我接受治疗。可是我真的不想治病。我想睡好觉。这就足够了。”
我有一种预感,面前的人可能会成为我职业生涯中最难缠的一个。

“一盒苯齤|巴齤|比|妥。”
我妥协了,我看到他暗淡的蓝色眼睛里有种顽固的坚定。我揉揉眉心,只想赶快送走这马上就要沉沦在药物里的男人。医生的名声就是被这种人败坏的,他们自己不肯变好,还怨天尤人地以为医生在糊弄他们。我有更多的女孩子们等着我给她们拨打下一次面诊的电话,而不是和一个落魄的大龄男青年坐在这里浪费青春。

“对了,您为什么不愿接受治疗呢?”
我望着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这个可怜的、消瘦的男人,顿了顿,转过即将从这里消失的身躯,脸上的疲倦一瞬间被一种深情笼罩起来。

02

我嘲笑他像个骗子,披着神职人员的羊皮外套。他笑着回应我的蔑视,然后把一本圣经扔进壁炉里——我一直怀疑他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难道没被虔诚的教徒们殴打致死吗?他揉揉我的头发,然后给我加了层毯子。
“安迪。”
“……唔?”我有点困了,被子很重,壁炉很暖。
“你是要成为医师的吧?不会改变志愿了吗?”他的声音很暖很柔,像春风一样。我写作文的时候用了这句,差点被他揍了一顿。
“是啊,有什么事吗……”我要睡着了,下一秒,在这轻暖的语调里。
“记住一件事。”
“啊……你说……赶紧地……”
他的眼睛在我睡着之前被火光映得明亮,他用那种懒洋洋的语气和笑嘻嘻的表情说话,可我不知怎么却记住了这句。
“爱是最好的药,无论是逝去的,还是拥有的。”
“睡吧,我的孩子。”

我做了一个梦。
我像平常一样笑着看他,他伸出手,困惑地停在半空。我望着他惘然的目光,那些迷茫几乎要把我淹没。我愣住了,许久,我才知道他看不见我。他穿着揉了金边的雪白长袍,神情干净肃穆。突然,他背后的书架突然冲起炫目的火光,他站在安静的红焰里,眼睛里的清澈让我几乎以为那不是他。
他用来当柴烧的圣经掉下来,燃尽,灰烬弥漫了视线,我再也看不见他。

他再也看不见我。

醒来的时候我在他怀里。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上了我的床,四肢并用把我搂得死紧。我从毯子里钻出一点点,撑起身子俯视他安静的睡颜——只有这种时候我才可以获得俯视他的资格。我用最轻的力道低下头去吻他。他的皮肤温度很低,这点让我常常担心他是不是睡死在了被子里。我默念,安迪,加油,安迪,吻他,勇敢点,只是个早安吻。然而当我从沉醉中挣扎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睁开的眼睛正清明地盯着我看。
我的脸要熔掉了。我感觉我在冒着蒸汽。
“安迪。”
他叫我的名字——或者说,是我以为那是我的名字。我要哭出来了。我拼命地想捂住耳朵,可我没有。我期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即便那种期待让疼痛无比。
“我的孩子。你越来越像他了。他也经常给我一个温柔的早安吻。”
察觉到我的局促,他伸出手揉揉我的头发。他盛赞我的发色仿佛落日般艳烈,但我却不开心。
“谢谢你,安迪。”
我沉默着从他怀里爬出去,离开他,意欲摆脱那刻骨的寒冷。他像个陌生人一样站在我面前,困惑地瞧着我的后退。我用够长的刘海遮住他炙热的目光。
没错。
没错。即使一遍遍告诉自己,他爱你,他对你很好,你也爱他。
即使仅仅当他是自己的养父。
我还是……
我还是……

03
“瑞琪,这样?”
病历本上的笔迹俨然可见男人严谨的内心,一横一折都像微小的剑光一样锋利。我看了他很久,轻笑起来:“团长大人?”
“哦……十年前的称呼了,您还记得。”他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你十年前不是我们那儿最可爱的小护士吗?现在怎么做心理医生了?”
我掩饰不住眼里的敬意,也没有回答他。我知道他。每一个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应该认识他,年轻有为的骑士团团长。当年被评为最矫情也最恶心但却最恰当的评论是“一个让你温暖地仰望的男人”,出自兔兔主编。是的,男人、女人……没有谁不对他充满敬意。没有人能抵挡住得知他的下一站是自己的城镇时胸中糖分十足的心跳。每一个人都爱他,爱他英俊的气质,爱他熠熠发光的骑士精神。即使过去了十年也不足以掩盖那时的光辉……十年了,十个春夏秋冬碾过他的人生。
他像一个平凡的人一样坐在我面前,手撑着额头,面色阴晦。
我收起那些过多的回忆,他需要一个医生来解决他的焦虑和轻度抑郁。
“我会常常看见他。”
他沙哑地说着我没听懂的话。
“请您再复述一次好吗?您的症状?”
“我常常看到他站在我窗外,背对我。我知道那是假的,医生。”
幻、幻觉?!
“现在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吧。”
“所以,我只想要一点让我可以睡好的药。”

去死吧。
我把脸埋在手臂里,呼吸灼热。能想到的诅咒我都在心中念出来,很抱歉团长,我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我可以察觉到他疑惑的视线附在我的白大褂上。
可我觉得,这身衣服现在变得很脏。它压着我。我是个医生。我告诉自己。
安迪,你是个医生。
安迪,你的笑和神父一样美丽。
安迪,衣服要洗干净,安迪。
安迪,做一名优秀的见习护士吧,你以后会成为很棒的外科医生。
安迪,我常常看到他在呼唤我,跑过来拥抱我,和你一样调皮。
安迪……

“抱歉,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迎上那人宽容的目光,我把攥紧的手一点点松开,然后抓紧桌上的笔。
“现在来谈谈吧……你也不想要他消失在你面前,是吗?你也想用安眠药苟且偷生,是吗?你也要即使忍着极大的煎熬,”我死死盯着瑞琪,“也想要那人陪着你,死在他的幻觉里吗?”
他不由自主地靠向身后的椅背。
我相信他被我眼中的冷厉吓到了。真糟糕。是我不好。
——可是,我没有办法停止对他的嫉妒和厌恶。混合着陌生的敬畏,对一个幻想着心爱之人的骑士团长的,复杂感觉。

“一盒|苯齤|巴齤|比|妥。”
我也该治治了,拿药给他的时候,笔尖戳进手心里,疼得万分清醒。

04





害怕终于停止了。


在一个清晨,我从泛着冷意的毯子里醒来,吻向他的眉心。他的头发有点发软,皮肤冰到一种不可忽视的低温,可我却暗自庆幸他没有醒。


我的吻延伸到他的唇角。他没有醒。


我退开一点点,手指触到他僵硬的脸颊。


“父亲。”


我听到我这么叫他。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被屋子里的冷意惊到,才想起来今天他的壁炉没有火光。我点燃它,四处寻找可燃物,只有足够多的圣经。我娴熟地把书丢进去,把一整天没来得及收拾的餐桌整理好,期待着他的夸奖。


“安迪,真棒。你和他为什么这么像呢?又勤劳又贴心。抱歉,不是要拿你和别人比较的,……我的好孩子。”


他会这么说,语气欣喜。我模拟了一会儿两人的交谈,回身望向一片寂静空旷。


我没有掉下眼泪来。我的害怕停止了。就像你想的那样,我原先是很害怕他的,我的养父。他患有精神分裂症,程度不严重,至少好好地活到了今天早上,没有攻击性也没有变得疯疯癫癫。我害怕他,不是因为他的疾病。





我一定得忍住把他的骨灰泡茶喝掉的欲望。


我害怕他,是因为他的眼里,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不是我。


他叫他,安迪。


他叫我,也是,安迪。


每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浑身发颤。无法抑制的寒冷让我难受,他会拥抱我。我害怕他看着我,想的却是那个我根本无法了解的安迪。他描述我和他的长相和性格有多么相似。我害怕他温柔的呼吸和言语。


我害怕他。我在想怎样让我好受一点。现在,我至少可以独享一室温暖的空气了。





衣架上我的护士服,看起来有多纯洁,就有多肮脏。他经常手洗这件衣服,因为我把大量的药剂染在雪白的布料上。将来我会是一个很棒的外科医生。别人和他都这么说。


现在,我有种想推翻一切的冲动。





05





“你不明白!每一次他即将消散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的病为什么不更严重一点呢?你不会有这种感受的,至少看起来你没有为恋爱折磨过自己!”讲到最后瑞琪站起来,低吼着,差点扫掉我桌上的圣经。


“你爱他。”


昨天的气温刚刚回升,又一年春天无声地降临。


“哦,那当然……”他似乎有点不明白我说的话。

你爱他,所以你和他一起去死好了。


“据我所知你并没有因为这点轻度的幻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也没有向坏的方向发展的趋势,”我把抽屉拉开一点点,似乎有隐秘的涩味传出来,“那你既然爱他,活在美好的回忆里也不错啊。”


“……可是他已经离开我了。在他站到和我对立的阵营,和外族一同对抗我们的时候,他已经回不来了。”瑞琪不知怎么已经安静下来,轻轻说着,陷在对他来说忧伤而久远的过去里。


“是我当年,亲手毁掉了他。”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我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看着昔日灿烂耀眼的骑士团长在我面前软弱得像棵枯树。


“我来不及告诉手下要把他活着带回来,”他从牙缝里吐出冰冷的词句,“他就已经在我面前被……”


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我想笑。但我知道现在笑出来一定会被愤怒的男人剁碎,所以我竭力忍住那种揭别人伤疤戳别人痛处的快感。


“是那个叛国的……RK?是这么叫吧?”


“对。他比我矮一点点,平时头发很软,是幽蓝色的,喜欢靠在我背上睡着。他没有信仰但喜欢读圣经。这都是魔法族和王国那一战之前的事情了。”


我想把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灌到这人嘴里,别让他说出这么温情的话来。嫉妒又开始不满地疯长。


你还是去死吧,陷在无望爱情里的神经病。





“如果你确实想要一点解脱,就试试这个吧。”


透明的袋子里有鼓鼓囊囊的白色粉末,臃肿而可笑。我轻轻微笑,把它推到男人面前,不放过他任何一点变幻的神色。


“我的新药,剂量有点大,泡在茶里,都喝掉。安全无害,就是看起来有点多。你是第二个试验者哦。”


他沉默着把袋子拿走。如果他仔细看看我的脸,就会发现我的目光现在有多么恶毒。浓烈的几乎要冲出我的身体的阴冷,把我隔绝出这个世界。


“第一个试验者,他表示,很棒呢。”





06





我与他碰杯,玻璃即将触上嘴唇的时候被他握住了手腕。他坚决地把我手里的红酒夺走,然后放在他那边。他把蛋糕推给我,甜腻的糖霜上插着把儿童叉子。灯开到最暗,音箱放出低沉欢快的乐曲。


“生日快乐,克劳。”


我不满地把儿童叉子拔掉,然后拿起刀子再插上去,推回去。我想看着他吃掉不喜欢吃的蛋糕,谁让他不准我喝酒。“我已经十五岁了。”


“叫我父亲,安迪。即使你已经进入了青春期也不代表有权利直呼我的名字。叫父亲才亲切一点。谢谢你的祝福。”

他看起来对甜的东西很是排斥,但还是把盘子拉过去,挖起一小块颜色艳丽的奶油。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被他瞪了一眼。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美好的时候了——他知道是我在和他共度生日,而不是什么假想的安迪。我幸福地望着他英俊的眉眼,把心中最后一点绮念用接连不断的父亲父亲父亲埋好。


“啊,给我点别的——真是的,早知道你非要让我吃,我就不做这么大的蛋糕了。但是谁让你这么可爱呢,真不忍心拒绝啊。好吧,别一副受伤的表情,我保证都会吃掉的。”


“……唔,果然还是不能接受甜食……”


后来他也没给我喝酒的权利,他一个人干掉了一整瓶。我凝视着他把暗色的酒液灌下去,眼神因为足够美味的晚餐变得混沌而迷茫。他把玻璃杯翻转过来扣在空掉的盘子上,然后我猝不及防地被他抱紧。音乐声变得迷幻起来,浅浅的鼓点很慢很柔软,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安迪……哦,安迪……你知道吗,你们有多像……可是,为什么你……。”


“我也没有办法……”


我微笑着反手抱住他的后背,感觉到他的歉疚和困顿。他终于没有办法像平时那样漫不经心,颤抖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冰冷刺骨。


“你爱安迪吗?”


我冷静地询问他。


灯光在他失神的眼睛里投下一点暗黄的光,这让我没来由地想到被他洗干净的我白衣上一滴一滴的黄色药渍。


“是的……没错。即使我知道他并不在我身边……”


是根本不存在吧。


我扳过他的脑袋与他对视:“你爱他,所以你随时都可以解脱。爱能治愈你。你思念他,你爱他爱得发疯,把我当成他,是吗?可是爱却让你每天都可以微笑起来。”


“说得没错。”


他含着点笑意垂下头去,手从我腰上滑下来。


“所以,谢谢你,给我解脱……”





那一刻我的血液冰冷地逆流。背叛他是什么后果,我没想过,但是在看到他一点点把过量的药服下的时候我至少是开心的。至于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有一瞬间担心他是否发现了。不过也没关系了……我的害怕终结了。我终于可以无所牵挂地迷恋他。


一整瓶的安眠药,磨成粉末用了我一周的星期,把它们研出极细的颗粒。为此我在整整七天的课上没有认真听讲。我把它们拌在我爱吃的蛋糕里,溶在颜色妖艳的酒里。他一点点地吃下那些盛满我全部的爱意的晚餐。他是最好的神父,我要让他的爱纯洁地回到天堂。他的灵魂总有一天会看清安迪到底在哪里。


我给他盖好毯子,睡在他怀里。


那是我作为他的养子活着以来,最安心的一夜。





07





春日的阳光灿烂地折射着,瑞琪的头发闪耀着光泽,像高纯度的糖浆甜美地流淌。他看起来好了很多。不是我的功劳。我什么也没干,除了那些诅咒和过量的安眠药粉。活在这个世上,谁都有大大小小的病。


“但爱是一种最好的药。”


我听见他的声音清澈起来,新鲜的气息让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像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


“不需要什么药了。医生,谢谢你,”他伸出手来与我相握,“爱是无罪的。即使它让我难过让我焦躁不安,但它又治好了我,很神奇,不是吗?”


“我还要记着他,走完我的路。”


天哪。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轻松了。爱是无罪的。我捂着嘴,把急促的气流和眼眶里即将涌流的温度倒回去。春天的阳光很暖,我看到他的脸和瑞琪精神焕发的笑颜重叠起来。我觉得我得到了宽恕。我从他湖蓝色的眼睛里看到我的镜像,那些翻涌起的恶意在他欣喜的叙述中沉淀下来,那是比一切力量都要圣洁的情感。


我颤抖着把原封不动的药粉急匆匆地丢向墙角,然后弯起嘴角。


“团长大人,不,瑞琪,瑞琪先生,……现在轮到我给你讲我的故事了,关于我当年是因为什么放弃了外科医生的志愿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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